星群闪耀:第15 届沙迦双年展

哲洛

2023-04-14 11:4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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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备受尊敬的策展人奥奎·恩维佐(Okwui Enwezor)为沙迦双年展贡献了最初构想:“在当下历史性地思考”(Thinking Historically in the Present)。2019年他溘然长逝,沙迦艺术基金会创始人暨总监、沙迦酋长国公主胡尔·卡西米(Hoor Al Qasimi)担负起策展人的重任,携工作团队继承、扩展、阐发了恩维佐的后殖民思想。恰逢沙迦双年展项目创立30周年,第15届沙迦双年展于今春2月拉开帷幕。展览规模宏大,艺术家数量逾150位,展区从沙迦市中心蔓延至附近四座城镇,覆盖19座场馆。当代艺术既嵌入当地现实情境内,又关涉广泛的文化、政治议题,它们犹如繁星闪耀在毗邻波斯湾的阿拉伯半岛北部海岸。

图片> 卢卡斯·阿鲁达(Lucas Arruda),“沙漠-模型”(Deserto-Modelo)

策展人胡尔·卡西米从本地域、本民族世代相传的故事切入“历史性地思考”。她的策展首先就是将被现代性和技术理性压制的虚构、想象、神话、寓言解放出来。这些独特、边缘化的个体声音不同于中心化的历史书写,它们渗透着先祖的智慧并时刻与当下的聆听者邂逅,找寻共鸣。伊拉克籍犹太裔艺术家迈克尔·拉克威茨(Michael Rakowitz)的行为表演巧妙地重置了历史与记忆的时空,他用东方园林造景方法里的“借景”一词命名他的行动。伊拉克椰枣树是艺术家家乡景观内的核心元素。在持久战事的蹂躏下,椰枣树数量锐减,幸存的树木也状态欠佳。它惨遭毁灭象征着伊拉克人民的命运。拉克威茨在沙迦境内探访到一处和伊拉克景观相似的地方。在那里,被阳光灼焦的棕榈树与伊拉克的椰枣树呼应,缝合了两个不同的地点。他借用着“他处”的自然景观,戏仿着犹太逾越节的盛宴,向围观人群充分展现了难以调和的身份、文化冲突。
图片> 乔纳塔斯·德·安德雷德(Jonathas de Andrade)的影片《鱼》(O Peixe)

图片> 安妮卡·易(Anicka Yi),“机器生化物”(Biologizing The Machine)

展览主题里的“在当下”不是一个简单的、有关时刻的定语,它显露的是策展方从沙迦出发横向联络“全球南方”(global south)的雄心。哥伦比亚艺术家多丽丝·萨尔塞朵(Doris Salcedo)接受双年展委托订制新作“拔根”(Uprooted)直面“南方”问题。这件体量巨大的装置由800多棵根须裸露的枯树制成。随着参观者环绕装置走动,它其中一面的轮廓可识别作一座矮房,另一面则好似荒野中黑暗气息浓郁的灌木丛。如果说它是流离失所者的避难所,那么枯枝纠缠纽结却在故意阻止人们进入其内。“根”与“家”的形象蕴含着我们渴望居有定所的期待,但战事纷乱和生态灾难却使得人们的生存希望破灭。枯木无法活动,亦难以扎根,它是如今难民真实处境的写照。类似群体的艰辛在韩国艺术家金雅英(Ayoung Kim)的多媒体作品“孔隙之谷2:骗子的阴谋”(Porosity Valley 2:Tricksters' Plot)里则换上了科幻的面容。她将难民的迁徙比作数据的迁移,漂泊的无家可归者好似数据碎片,他们被视作威胁系统安全的恶意软件或病毒。数字传输过程中的云计算指向生命政治的控制术与过度审查。此处的艺术虚构源于真实事件:2018年,也门难民从济州岛潜入韩国,当地民众仇外情绪高涨,发动民间抗议。金雅英意识到这种不安感是所谓“血统纯正”的国族神话作祟,她有意识地用影像拆除保守心态的围墙。诸如上述两个作品,展览还基于东亚、南亚、拉美、非洲等其他“全球南方”的文化地理据点连同有色人种、女性、原住民等受压迫、排挤的沉默者共同书写批判的复调。流动的“临界叙事”(liminal narratives)伴随彼此间真挚的对话得以绵延,交汇在当下这件中东的艺术盛事内。

图片> 皮埃尔·于热(Pierre Huyghe)作品“未耕之路”(A Way in Untilled), 2012-2013 


图片> 皮埃尔·于热(Pierre Huyghe)作品“未耕之路”(A Way in Untilled), 2012-2013


究竟什么是“在当下历史性地思考”?我们可以回到奥奎·恩维佐的策展脉络里来寻求答案。2002年,作为迄今为止唯一的非洲裔策展人,恩维佐主导策划了第11届卡塞尔文献展(Documenta11)。展览引入了大量来自第三世界的“他者”,意在明确地解构以欧美为中心的知识框架。恩维佐认为通过前卫创新打破艺术传统的现代主义叙事乃是一种受约束的幻觉,展览实践应当重新审视、评估全球化背景下的展览制作与艺术生产。翌年,他发表文章提出“后殖民星群”(postcolonial constellation)创设出这个新的理论范式。虽然使用了后殖民的字眼,但是这一概念却是对于后殖民叙事的重构。“后殖民星群”是复杂的地缘政治组合与“后帝国转型”所构成的总体,它将一切生产系统和交流关系看作帝国主义殖民霸权退场后的全球化产物。同时,“星群”也不再执着于文化层面的二元对立,它是由权力话语深度纠缠构造的力量矩阵。沿着前述观念展开,本届沙迦双年展可谓是奥奎·恩维佐思想的回响。艾萨克·于连(Isaac Julien)的电影装置“再一次……(造像永不亡)”(Once Again…Statues Never Die)为“后殖民星群”做出清晰的注解。五块屏幕播放着模仿20世纪中叶黑白电影美学风格的影像。展墙上贴有多块镜面,它们将荧幕反射的光再度反射。于连在剧情内编排入大量黑人文化、亚文化运动的符码,开启了有关西方博物馆内非洲藏品展示机制的讨论,还复原了将藏品归还原籍而引发辩论的上下文语境。非裔美国学者的反殖民精神弥散在空气中,拉扯着观者的理智与情绪。

图片>塔奇塔·迪思,“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

沙迦艺术基金会每年春季都会召集的研讨会议与双年展同期发生。哲学家、作家、公共知识分子、社会活动者受邀步入“星群”。研讨话题直指现实,开辟出夹在艺术与社会中间的“第三空间”,夹层内填充着实现并维系“后殖民星群”所需的现实斗争。迈进哈伊拉·瓦希德(Hajra Waheed)“嗡II”(Hum II)的空荡展厅内,我们的眼睛暂时得到休息,耳朵向着四周沉浸式的声场敞开。“Hum”一语双关,它既是蜂鸣的拟音,也是乌尔都语里的主语“我们”。许多不同的声音叠合成一幅模糊的音景,在近乎空虚的空间里延伸。声音片段取自亚非拉地区社会抵抗与反殖民运动中鲜被正史记载的女性。艺术家将她们的抗争声音处理得不再是大声高呼,而是低沉的嗡鸣声。社群、团体的抗议并不一定要提高音量才能被听到、注意到。这种嗡嗡的反省鸣响恰是整个双年展持续释放的声音信号,它预示着在这个充满着“后”主义话语的时代里,“在当下历史性地思考”的道路上我们仍需披荆斩棘。所有人均来自某个具体的地方、从某个地方发声,但我们应拒绝因地点、出身、种族、肤色或民族而让身份从此一成不变。本届双年展的非凡之处就在于它不是所谓身份政治的产物,它专注于差异,致力于以一种对他者开放的方式重写自我。新的自我认同从内部而非外部建构完成 — 在某种激进的意义上,沙迦双年展勇敢地颠覆了它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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