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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影式微的年代，王家卫的电影却早就超越了地域性，成为一种亘久的美学符号。
找到爱王家卫电影的理由，往往是一句台词，是一个 moment，他们往往关于遗憾和错过。
而《春光乍泄》里，是何宝荣最终没能抵达的伊瓜苏大瀑布，是没有出现的关淑怡...《春光乍泄》是关于失去的电影，而也是在讲即便终将失去，那花开的瞬间，仍值得人们辗转奔跑。
当然最终是关于梁朝伟和张国荣。
今天是张国荣离世 20 年，写张国荣写了很多次，今天想聊聊梁朝伟和张国荣的故事。
马来西亚媒体人范俊奇在他的书里这样写：“后来刘嘉玲才透露，葬礼回来之后，梁朝伟一句话都不说，成天抿着嘴在屋子里安静地踱步，甚至把酒吧上的红酒杯子都取下来，一个接一个，慢慢地擦了又擦，但你其实可以听得见梁朝伟心里面的风，在呼呼地、呼呼地吹，一直到第三、第四天，当大家都慢慢接受下来张国荣已经不在了的事实，他这才彻彻底底崩溃下来，哭得整张脸都肿了。”
也是在去年此时，梁朝伟晒出了一张与张国荣的合照，是《春光乍泄》的片场。
梁朝伟演戏，张国荣唱歌，都是细腻入骨的，最深刻的情感往往不会短促迸发然后消散，而是隽永地存在于此后的漫长生命里。
1.1997 年前夕，很多港人拼了命要拿到加拿大、美国或是澳大利亚的绿卡。
很多离合悲欢的事就此发生。
于是王家卫就此决定拍摄一部“不被接纳的情感关系“的电影，也就此有了之后所有的故事。
王家卫钟爱写出锅过《蜘蛛女之吻》的阿根廷作家曼纽埃尔 · 普伊格，普伊格影响了他的叙事方式，他决定要拍摄一部讲述同性爱，却又不止于此的故事。
那时候是 1997，所有人都在问王家卫，他的电影，是不是有关于“回归”？
厌倦了这些问题的王家卫，只希望作品的拍摄地，能在香港的另一边 —— 越远越好。
于是，他选择了普伊格的家乡，那里有马拉多纳，还有地球最南端的那座灯塔乌斯怀亚。
题材和地点决定后，便是演员。
他找到了在前一部作品《阿飞正传》中出现的张国荣和梁朝伟。
在《阿飞正传》的试映会放完之后，张国荣说，这是他最好的作品。“如果下一次有这种类型的作品，记得找我。”
而梁朝伟曾经被《阿飞正传》里那一场拍了 27 次的吃梨戏折磨到分崩离析，却也愈加坚定地认为，王家卫是那个能让他表达自己的人。
于是，听完王家卫的想法，张国荣说：“只要是你做导演就好。”
那和谁搭档呢？”
王家卫说：“梁朝伟。”
张国荣回答：“好。“
梁朝伟也给出了相同的答案。
王家卫磨人的方式，对演员来说都是炼狱。
而有些人独迷恋这份感觉。
2.
梁朝伟和张国荣的故事，原本是两条平行着，偶然才要交错行进的线。
梁朝伟第一次登上银幕是在发小周星驰的自制电影里饰演反派，而那时候，张国荣前去英国留学，他的梦想是服装设计。
张国荣在 1977 年，凭借一首《America Pie》在歌坛展放异彩，他喜欢把情绪倾注在作品里那些纷呈的表现里。
梁朝伟的梦想是当一名电器行经理，15 岁的他是杂货店里那个最沉默的男孩。
后来，梁朝伟被周星驰拉去 TVB 的艺人培训班考试，用《鹿鼎记》，《绝代双骄》《倚天屠龙记》，打开了演艺事业的大门。
而张国荣在蛰伏数年之后，也凭借一曲《Monica》真正红遍香港。
在《有谁共鸣》获得十大劲歌金曲的“金曲金奖”后，张国荣在香港娱乐圈成为了巨星。
那时候两人尚还只是颁奖礼台上台下打个照面的关系，却皆面临着人生的重大转折点。
张国荣荣光并收，却为歌坛“谭张”争霸所扰；
而也是在 1986 年的时候，梁朝伟的《倚天屠龙记》上映，名利乍获，他却终于发现真正被打开时的自己，只能在电影里。
电视里是欢声笑语，而银幕是孤清，黑暗，光影交织下是把自己揉碎之后的落寞。
梁朝伟第一次在电影里懂得挣扎的快乐和欢愉，也有至深的痛苦。
心理医生说梁朝伟“不懂出戏，只能入戏。”
后来梁朝伟说张国荣有些羞涩，张国荣眼里的梁朝伟，则是一个“古怪的好人”。
而正是这一点与光鲜，明亮背道而驰的深度，最终成为了王家卫语言的一种载体，王家卫的镜头像钥匙一样把他们打开，送他们进入完全不一样的故事，也让他们在平行宇宙里更深地汇合。
3.1994 年，梁朝伟和张国荣出演的电影《阿飞正传》上映。
张国荣的旭仔，和《无因的反叛》里的迪恩，遥遥相照，释放着永恒的失落和孤独，“飞累了在风里睡觉，一辈子只下地一次”。
张国荣成为了王家卫电影里羁旅人的标志，那是王家卫电影表达的鼎盛，从此之后，技术愈发成熟，而故事却在此刻已经到达顶点。
那是梁朝伟与张国荣的第一次合作，虽然在影片中没有对手戏，但彼此的才华逐渐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很多年以后，在张国荣纪念晚会上，梁朝伟重新把张国荣在电影中的台词又演绎了一遍。
那只无脚鸟已远去，却又常驻他心里。
在拍电影之前，两人只是邻居，互相串门打照面，对于梁朝伟而言，张国荣尚是个前辈。
1996 年，两人去到了地球最南端，拍摄《春光乍泄》。
他们到达阿根廷时正是冬天，海风混杂着皮亚佐拉的手风琴声吹过窗外，影片拍摄现场的气氛却紧促而火热。
在一开始，王家卫对梁朝伟说，这是一部关于两个男人之间感情的戏，但不一定要有亲密的场景。
到了布宜诺斯艾利斯，张国荣因水土不服而病倒，梁朝伟悉心照顾着他 —— 旁人在感动，而王家卫看到的，是紧张和保留。
王家卫因此变了卦，他直接将第一场戏安排为床戏。
梁朝伟在震惊之余，还没有进入状态，而张国荣则在一旁不断用“你不是我的菜啦”来给他一个出口。
最后仍是张国荣打破了尴尬的局面，他脱掉了身上的毛巾躺倒在床上，于是就有了那个亲密的场景。
拍摄工作之余，张国荣也时常带梁朝伟外出散心。
黎耀辉和何宝荣相约一同去寻找瀑布，又因迷路停留在了布宜诺斯艾利斯。
黎耀辉为爱燃烧着，而何宝荣不珍惜那焰，终于有一天它燃尽了，不会从头再来。
故事开始于何宝荣的台词“不如我们重新开始”，又在伊瓜苏瀑布结束，黎耀辉望着瀑布，再也等不来那句话。
很轻的银幕很重的人生，电影场景大概也是映照着此后种种。
4.虽然《春光乍泄》是张国荣和王家卫合作的终点，但友情却延续到了银幕之外。
爱磨人的王家卫将拍摄时间由三周延长至半年，为了让演员留在阿根廷拍戏，他扣下了张国荣与梁朝伟的护照。
王家卫评价他们时说：“醉花宜昼，醉雪宜晚，是不同的味道。”
在《摄氏零度：春光乍泄》里，两人的灵魂交织在一起。
拍完《春光乍泄》后，刘嘉玲说，张国荣变成了他家中的常客，一向内敛的梁朝伟认定了这个朋友。
而张国荣呢，说梁朝伟是个古怪的好人。
玩到一起也许是因为你们共享过快乐的瞬间，但能够时常想起彼此，很多时候却是因为彼此有共同的痛点。
张国荣向外释放，而梁朝伟向内深掘，皆用心性为艺术献祭。
2001 年金像奖颁奖典礼，张国荣专程赶到现场为最佳男演员颁奖。
当宣布获奖者是梁朝伟后，张国荣走到舞台边，梁朝伟接过奖杯，与张国荣贴面轻吻脸颊，留下一句 “谢谢王家卫啊，多谢”后走下舞台。
很多年之后，他的领奖感言，仍是那句“谢谢”。
能成为朋友，不是因为你们在具体的时间线上同步，和具体的事件也没有关系，往往只是心灵相通的那一瞬间。
又过了 3 年，梁朝伟在金像奖上，为张国荣颁奖。
故人不再，梁生说：我找了一个很好的朋友。
两人最后的相遇大概是在 2002 年的深秋，《东周刊》因刊登刘嘉玲被绑架时拍摄的照片引起公愤，香港 500 余名艺人联合抗议。
那时候张国荣前来，而梁朝伟也没有想到，在此之前，张国荣曾经刚刚自杀过一次。
再然后，便是张国荣的纵身一跃。
那天在葬礼上，梁朝伟紧闭双唇，当时还有人说未见动容，只觉冷漠。
很多年后，才知其背后的痛。
世人失去的是巨星，传奇；而梁朝伟失去的是朋友。
张国荣逝世 10 周年的纪念晚会上，梁朝伟唱了那首《有谁共鸣》。
“夜阑静，问有谁共鸣。风也清，晚空中我问句星。”
在歌词里，一切都有答案。
《春光乍泄》是一场错过和失去的循环，两人分开之时，皆是黑灰色的孤独，
但黎耀辉最后回到香港，城市又慢慢恢复了灯红霓影。
感情的结局无外乎两种，此时错过，和永远失去。如此便何妨陷入无意义的循环？去记住那花开的瞬间。
这也是会时而想起张国荣的意义，未必仪式满全，而是在场，不在场，都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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